再過一個多月，母親就走了五年了。那是端午節(jié)的前一天，她還沒吃上粽子，就匆匆奔去天堂。母親??！天堂的粽子好吃嗎？您沒有打一聲招呼，沒有留下只言片語，就狠心拋下子孫，您要我們情何以堪？

五年來，我每次都只能與母親夢里相逢。前段時間動了個小手術，昨天夢見母親問我還疼不疼，她去買藥。夢里的母親還在牽掛著她的小兒。

我小時候多病，左腳長了瘤癱，流膿不止。求中醫(yī)，問西藥，土法偏方用盡，把父母兄姐折騰得死去活來。長大了，讀書了，工作了，母親每次給我打電話，第一句話就是：你的腳還疼嗎？

母親一輩子沒有過幾天好日子。生了九個小孩，存活六個，兒多母苦，母親天天起早貪黑，贍老扶幼，飽嘗生活的艱辛苦難。母親37歲生我，在我的印象中，她從來就沒有年輕過，始終是孱弱的身材，滄桑疲憊的臉，布滿老繭的手，被生活折磨得脆弱而又堅強的心。母親先生了三個女兒，很不受祖父待見，吃飯從來不準上桌，直到有了哥哥和我，祖父才給她點好臉色。祖母又很強勢，大小事物都由她作主，母親靠不了邊，還經常受祖母的氣。直到祖父母去世后，母親的地位才有改變。

母親心地善良，性格溫和，與左鄰右舍相處幾十年，從不與人爭高論低、說長道短。新菜新米出來，總要送鄰居一些，過年殺豬，總要請鄰舍親朋來家里吃頓泡湯肉，走時還要給每家?guī)弦粔K。小時候見到有叫花子到家門口，母親總要給他們一些糍粑和滿碗的飯菜，讓他們吃飽再走。她常說，人要多做善事，為后代積點陰德，做人要吃得虧，吃不得虧，到不了一堆，做事要吃得苦，吃不了苦，享不了福。每年觀音菩薩生日，她都要到廟里燒香叩拜，為家人祈福。有幾次夢到她告訴我不要打罵小孩，捉魚靠手捧，教子靠嘴哄，小孩是教大的，不是打大的。尤其是問到小孩身體好不好時，我醒后發(fā)現小孩要么沒蓋被子，要么正在生病，這是不是母親在提醒我小孩有狀況呢？

母親一輩子多災多難，小時候被瘋狗咬瞎一只眼睛、啃去一塊腿肉，村里人都叫她瞎子。成年后又長了背花，疼得生不如死。老年得了腎結石，左腎失去功能。父親癱瘓臥床三年，母親背上扶下，洗臉搓澡，接屎端尿，天天累得直不起腰。沒有上過一天學，但對讀書人卻很尊敬，稱其為先生。她常念叨：養(yǎng)兒不讀書，不如養(yǎng)頭豬。家里揭不開鍋，她砸鍋賣鐵、討米要飯也要送哥哥和我上學。在縣城讀高中，周末回家，母親既高興，又為我的生活費發(fā)愁，這周找東家借米，下周找西家討錢，為了子女讀書，母親早把面子拋到九霄云外。當時家里窮，沒有鐘表，記得有一次到縣城上學，把時間記錯了，母親送我摸黑走了十幾里山路，高一腳低一腳，幾次摔倒，到學校時，雞才叫了頭遍，母子倆抱頭痛哭。

母親是我生命的靠山，靈魂的菩薩。每次出遠差，尤其是坐飛機或火車前，我都要給她打電話，如此才心安。母親走了快五年了，我迄今還改變不了這個動作，但一細想，母親已走了很久很久了，她聽得到嗎？

母親九十仙逝，聽妹妹說，母親走得很快很安詳。白天帶她到外面游玩，晚上吃飯時被飯菜哽了一下，吐不出來，倏然而走。有人說，母親命修得好，福分高，走得急，自己既不很痛苦，也不會折磨人。母親，您一輩子都在為他人著想，您用千恩萬愛，庇護著子子孫孫。

母親，您走了，我再也聽不到您的笑聲，再也看不到您的身影。您走了，我只能在夢里喊一聲“媽媽”。